锐舞派对_第七章苍青和碎蓝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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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苍青和碎蓝 (第6/6页)

堂外面油腻腻的石凳上坐下,毫不客气地将红烧鸡脯如数填进饱饱的胃中。其间伍辰的父亲面带笑容,盯着我们。伍辰低头闷吃,一言不发,直到把他父亲送到车站,他才说了唯一一句话:

    "爸,苏画的祖籍也是唐山。""是吗?"伍辰的父亲面露惊奇,随即笑了。

    "好,好。"他说。他伸出手来,隆重地与我握了握。他的姿势像个国家政要。

    我们陪着他等了一会,他上了一辆乘客比较稀少的公交车。伍辰拉着我的手,由于腹中饱胀,我们昏昏欲睡。过马路的时候,伍辰突然说,我老爸也是唐山人。

    伍辰的父亲是唐山人,母亲是安徽人,但伍辰只肯承认自己是重庆人。他的父亲是大型国有企业的螺丝工,已经提前病退,他的母亲在卖保险,大约很有点收入。他有个弟弟,高中毕业,为一个做护士的女孩子自杀三次,分别是吃20粒安眠药、跳进枯水季节的河道、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割破手腕。伍辰不太肯说起父母,对弟弟倒是义无返顾地出卖。

    其后伍辰的父亲每周都会来一次,在星期三的上午,坐在食堂门外等我们。他携着铝制饭盒,盒子里始终是那两道菜,红烧鸡脯、凉拌笋丝。伍辰告诉我,他的父亲只会做那两道菜。他是个可怜的暮年男人,活在阴影中,体面的妻子、肌rou结实的儿子,全都是他的阴影。但他让我想起自己的父亲,风流倜傥、全无心肝。伍辰的父亲看着我的目光十分温和,我想他是喜欢我的。然而有一日我们在吃小馆子的时候,伍辰突然问我:

    "你猜我父亲说什么?""什么?""我父亲说,"伍辰停了一下,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了瞅我,"我父亲说,这女孩子并不爱你。"老板娘端上青蒿肘子,我舀了一匙汤,尝了尝,青蒿清淡的香味深深浸入肘子的细缝,有着特别的肥美鲜嫩。那是新出品的一道菜式。我剔了一块rou,送进伍辰的油碟。他就喜欢这口。越肥实越过瘾。

    "其实,"我淡淡地说了一个秃头的句子,"你也不见得多么在意。"伍辰怔了怔,笑了,他挽起袖子,伸手撕扯碗中的rou,肘子炖得烂烂的,几乎塌皮烂骨,他大块大块塞进嘴里,像个野蛮的异族汉子。隔了很久,他说:

    "那倒是真的…"他的话意犹未尽,有一点余音袅袅的味道,盘旋在空中,像一根绵软的缝衣线,荡来荡去,猝不及防地变成了铁丝,闪出凶蛮的劲道,一下子把你缠得死死的。

    我们不再提到这个话题,在我们持续了五个月零七天的恋爱中,我们从未有过争执。后来,伍辰的父亲不大露面了,伍辰说,他家的亲戚在唐山为他弟弟找了一份邮递员的工作,他的父亲整饬行装,准备与次子一同前往,亲自照料自己那卤莽的孩子。

    "你相信吗,即使没有维嘉,我和伍辰,我们也不可能永久在一起。"我对闻稻森说。他微笑着,未予置评。没有维嘉,伍辰依旧是那个镇静的、寡言的男孩子,一双汗湿的手笃定地牵着我,与我一道吃尽本地美馔。就是那样了,像荡秋千的感觉,眼前充斥着午后的颜色,苍青的植物与碎蓝的天,我们模仿做梦的青草轻轻晃动,缓悠悠地,将时光荡至身后。

    "我了解的,"闻稻森猫似的以手抹了抹脸,"你的内心极不平静。"他的语句相当准确,差点没有一棒子将我打昏过去。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有接着讲述下去,我和伍辰分开以后,我念完我的大学,念完我的研究生,伍辰来找过我不止一次,那时他在一所清闲的中专校里担任体育教师,每个礼拜四节课,业余兼职搞传销,卖命地发展下家。其时传销是个走红江湖的名词。伍辰总是随身带着零散的小商品,譬如清洁剂、活力钙,他邀我去一间便宜的小店吃面条,循循善诱地向我传经解道,举出无数在此行当里一夜暴富的例子。

    "苏画,我们可以迅速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信心十足地说。

    我是个无神论者,我相信天上掉下来的是鸟屎而不是馅饼。但是我仍然买下一点东西,为了我们过往的酒rou关系,尽管伍辰推销的那些玩意儿既贵且劣质。伍辰竭力劝诱我跟着他干,做他的下一级码头。我没什么激情,一味地敷衍他,很不起劲地吃着由他请客的清汤小面,那阵子我上火,嘴角长燎泡,吃这个最对味。渐渐地伍辰不大来了。再后来,听说他结婚了,太太是回族,不吃猪rou的。我没有再见到他。

    闻稻森看了看腕表,那是卡地亚的最新男款。你瞧,他倾听我们的私隐,然后赚进大把的银子,多么合算。时间已经到了,我起身告辞,速速离开。你不知道,这段时日我在这里遇到了所有人,失散的邻居、十五年没说话的表姐,以及大中小仇人。也许我应当欣慰,至少我的交游圈素质不赖。想想看,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消费心理医生的。

    哈。

    (C)

    对一又二分之一个词语执行枪决(恶心心)

    伍辰的父亲是在北湄静美的初秋闯入了他们新同居时代的男生女生宿舍。伍辰在客厅为父亲铺了一张弹簧床。老人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就对环境家具的变异大发雷霆,命令伍辰在一个小时之内恢复原样。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伍辰静等父亲即将出现的行动,但是老人只是抽抽嗒嗒地哭了。随同而来的弟弟解释说,他患了老年痴呆症。

    原来如此。

    伍辰的弟弟在唐山做牙刷代理商,父亲一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最近这位代理商先生结了婚,据说太太是他的工作搭档,她是一位近代文化名人(此人因食物中毒身亡)的侧系后裔,她的家族充斥了大大小小的成功人士,整体的高贵涵盖了局部的卑微。因此牙刷代理商的太太认为自己有资格管理丈夫的事物,包括将其不体面的父亲逐出唐山。

    也该你哥尽尽孝了,何况他还住着你爸的房子。代理商觉得太太的话有理,他带着父亲乘了飞机直抵北湄,同时带来的还有病历、户口、身份证。

    弟弟走后,伍辰第一件事就是向苏画求婚。嫁给我吧,他说,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很奇怪,他强调的是婚礼。苏画笑眯眯地摇摇头。

    苏画在维嘉跟前提及伍辰的家事,维嘉摸出一支烟,在鼻子底下嗅着。恶心,他说。恶心在维嘉那里实际是个中性的感叹词,他用它替代了"哦"、"啊"之类委婉的字眼,他习惯说恶心,他说了大量的恶心恶心恶心恶——心。你不觉得乏味吗,换个说法吧。苏画乞求他。但维嘉还是说恶心恶——心。

    很奇异,后来,只要想到维嘉,想到他的东西,他穿过的球鞋、他的眼珠、摩丝的气味,嗓音的质地,凡此种种,苏画就会充满潮湿与呕吐的欲望,她躲进洗手间,神经质地流泪并且尖声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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