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_第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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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第3/3页)

太忽然高兴起来。“罗兰,你今天没有事罢?刘姊姊的大衣在厢房里,你去拿了来,陪我们出去。”

    街上的空气很紧张。

    方罗兰和三位女士走了十多步远,便遇见一小队的童子团,押着一个人,向大街而去;那人的衣领口插着一面小小的白纸旗,大书:“破坏经济的jianian商”童子团一路高喊口号,许多人家的窗里都探出人头来看热闹。几个小孩子跟在队伍后面跑,也大叫“打倒jianian商”

    那边又来了四五个农民自卫军,掮着长梭标,箬笠掀在肩头,紫黑的脸上冒出一阵阵的汗气;他们两个一排,踏着坚定的步武。两条黄狗,拦在前面怒嗥,其势颇不可蔑视,然而到底让他们过去,以便赶在后面仍旧吠。他们过去了,迎着斜阳,很严肃勇敢地过去了;寂寞的街道上,还留着几个魁梧的影子在摇晃,梭标的曳长的黑影,像粗大的栋柱,横贯这条小街。

    县前街上,几乎是五步一哨;蓝衣的是纠察队,黄衣的是童子团,大箬笠掀在肩头的是农军。全街的空气都在突突地跳。商店都照旧开着,然而只有杂货铺粮食店是意外地热闹。

    两个老婆子从方太太身边擦过,喳喳地谈得很热心。一句话拦入方太太的耳朵:

    “明天要罢市了,多买些腌货罢。”

    方太太拉着张小姐的苹果绿绸皮袄的衣角,眼睛看着她,似乎说:“你听得么?”张小姐只是嫣然一笑,摇了摇头。

    “谣言!但是刚才我们到你家里时,还没听得这个谣言呢。”

    走在左首的刘小姐插进来说。她举手掠整她的剪短的头发,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不住地向那些“步哨”瞧。

    迎面来了一个少年,穿一身半旧的黑呢中山服,和方罗兰打了个招呼,擦着肩膀过去了。方罗兰忽然拉住了方太太的手,回头叫道:

    “林同志,有话和你讲。”

    少年回身立定了。苍白的小脸儿对着张小姐和刘小姐笑了一笑,方太太却不认识他。他们一行人在窄狭的街道旁停下来,立刻有几个闲人慢慢地蹀过来,围成半个圈子。

    “这是内人陆梅丽。林子冲同志。”方罗兰介绍,又接着问“有罢市的谣言么?情形很不好。你知道店员工会的代表会已经完了没有?”

    “完了,刚刚完了。”

    “有什么重要的决议?”

    “怎么没有!要严厉镇压反动派。我们知道土豪劣绅预备大规模的暴动呢。前夜清风阁的二三十个打手,就是他们买出来的,明天罢市的谣言也是他们放的,不镇压,还得了么?”

    林子冲的小脸儿板起来了,苍白的两颊泛出红色;他看着那四五个愈挨愈紧的闲人,皱了皱眉头。

    “但是店员要求的三款呢,讨论了没有?”

    “三款是坚持,多数店东借口亏本要歇业,破坏市面,也是他们阴谋的一种。明天店员工会就有代表向县党部请愿呢。”

    三位女士都睁大了关切的眼睛,听林子冲说话。刘小姐把左臂挽在张小姐的腰围上,紧紧靠着,颇有些惊惶的神色。

    张小姐却还坦然。

    后面来的一只黑手,从刘小姐的右腋下慢慢地往上移;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

    “没有别的事儿罢?”方罗兰再问。

    林子冲靠前一些,似乎有重要的话;忽然刘小姐惊喊了一声。

    大家都失色了,眼光都注视刘小姐。张小姐一手在自己身边摸索,同时急促地说:“有贼!刘小姐丢了东西了!”

    林子冲眼快,早看见张小姐身后一个人形疾电似的一闪,向旁边溜去。纠察队和童子团都来了。不知什么人冒冒失失地吹起警笛来。接着稍远处就有一声应和。忽然四下里都是警笛乱响了。嚷声,脚步声,同时杂乱地迸发了。方太太看见周围已是黑压压一厚层的人儿,颇觉不安,拉住了刘小姐,连问:“丢了什么?”

    “只丢了一块手帕,没有什么大事!”

    张小姐高声向包围拢来的纠察队说。

    “贼已经跑了!没有事了!注意秩序!”

    林子冲也帮着喊,向街上那些乱闯的人挥手。

    但是稍远处的警笛声还没停止。街的下端,似乎很扰乱;许多人影在昏黄的暮色中摇动。一排纠察队和几个警察,从人丛中挤出来,匆匆地赶过去。传来一个很响的呼叱声:“谁个乱吹警笛!抓住!”

    林子冲也跑去察看了。方罗兰皱着浓眉,昂起了头,焦灼地望着。纠察队和童子团早已从他们身边散去,闲人也减少了;扰动的中心已经移到街的下端。

    “罗兰,没有事罢?”方太太问。

    “大概只是小小的误会罢了。然而也可见人心浮动。”方罗兰低喟着说。

    林子冲又跑回来了。据他说,抓住一个乱吹警笛的捣乱分子,现在街的下端临时戒严,过不去了。天色已经全黑,他们就各自回家。

    方罗兰和太太到了家里,看见党部的通知,定于明日上午九时和商民协会,店员工会,妇女协会——总之,是各人民团体,开一个联席会议,解决店员三大要求的问题。

    方罗兰慢慢地把纸条团皱,丢在字纸篓里。

    他浸入沉思里了。

    他想起刚才街上的纷扰,也觉得土豪劣绅的党羽确是布满在各处,时时找机会散播恐怖的空气;那乱吹的警笛,准是他们搅的小玩意。他不禁握紧了拳头自语道:“不镇压,还了得!”

    但是迷惘中他仿佛又看见一排一排的店铺,看见每家店铺门前都站了一个气概不凡的武装纠察队,看见店东们脸无人色地躲在壁角里,…看见许多手都指定了自己,许多各式各样的嘴都对着自己吐出同样的恶骂:“你也赞成共产么?

    哼!”方罗兰毛骨耸然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向左右狼顾。

    “罗兰,你发神经病了么?”方太太笑着唤他。

    方罗兰这才看见太太就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手中玩着半天前撩在桌子上的鹅黄边的手帕。这手帕立刻转移了方罗兰的思想的方向;他带讪地走到太太跟前,挽住了她的颈脖,面对面地低声说:

    “梅丽,我要你收用了这块手帕!”

    方太太的回答是半嗔半喜的一笑。方罗兰狂热地吻她。这时,什么反动派,纠察队,商店,战栗的店东,戟指的手,咒骂的嘴,都逃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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