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_第十六章瘸鬼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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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瘸鬼 (第9/9页)

他们全聚到那儿去了?他不想去。他不想面对

    爹,也不想面对娘。要砍要剁,趁早,于吗躲着?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祖宗!

    他在院子里,怔怔地环顾四周。雨的喧哗,告诉他,结局已经逼近。很近。

    当他回到镇公所时,看见大哥天放在他屋里正等着他。大哥木然的神情和全身

    每一块都鼓凸起的肌rou,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哥好像是送饭来的。他带来了玉娟常用的那个饭篓。但他摆上桌的,却只是

    两个空碗,一个空酒盅,一双白木筷,还有那段几乎都已经让玉娟咬烂了的木根。

    大哥从朝鲜回来后,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弟妹和儿女身上。他管教他们十分

    严厉。但他又不愿让外边人知道肖家内部有任何一点不和与不肖之处。每次他惩罚

    做了错事不肯听话、或始终学不会什么叫“听话”的弟弟meimei儿子女儿时,总把一

    段木根塞到他们嘴里,强令他们咬住。他每次打他们打得都十分凶狠。要他们不哭

    不喊,是根本办不到的。只有紧紧咬住楼木根,哭声喊声才传不到院子外头去。才

    不会让外头人得知,肖家也出事了。他要让所有的人都觉得,肖家的人总是心齐的。

    有劲儿的。

    看到咬烂了的木根,天一便知道玉娟已遭遇到什么了。他的心一颤,扑通一下

    跪倒在大哥面前,叫了声:“是我不好,你放过玉娟…”

    天放沉沉地说道:“去闩上大门。”

    天一照办了。

    天放说:“吃饭吧。”

    天一不知所措。饭篓里是空的。碗和酒盅也是空的。大哥送来的只是一场空。

    吃什么?

    “吃呀!”大哥吼叫。

    天一慢慢挪近饭桌,端起空碗。

    ‘你吃呀…“大哥的声音颤抖了。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垂下那坛子一般粗

    大的脑袋,紧攥着韩头一般大的拳头,毫无节制地痛哭起来。

    “你吃!”他又一次吼起来,把饭桌掀翻。

    这些天来,他在自己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个自己一贯最器重的七弟,打了又

    剐,掰碎了揉开了再撕烂…用牙咬,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他整夜整夜地睡不

    着。他到大苇荡里,让苇茬刺穿自己的脚掌心,让苇叶割破自己的胳膊和胸膛脊背。

    他对大来娘说,他对不住她,他没能看管好他俩惟一的闺女。他本来不想把这件事

    告诉天观天桂他们。本想一个人憋在心里,悄悄了结这件事。但他实在憋不住。再

    憋下去,他觉得自己真要疯了,真要瘫了,真要炸了。

    天观天桂执意要由全家人来惩戒这富生一般的七弟。天放考虑再三,没让他们

    这么做。甚至都不许他们今晚见到他。只要一见面,哥哥jiejie们肯定会气疯了,任

    什么也拦不住;只等扑上去,一人一口,一人一棒,一人一刀,天一就活不成了。

    但肖家还经不住这样的折腾。肖家还不能没有这个在镇上正走红的七弟。大来刚人

    县中,后面的路还长着。肖家的第三代还有七八岁、四五岁、一二岁的。他们也都

    需要这个七叔。臭了老七,也就臭了肖家。多少年,多少忍耐,肖天放才把老肖家

    弄成这个样子。经不住啊,再经不住从头到尾把那段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磕磕绊绊已

    走过的路,再重走一遍。再没恁些精血。再没那个气魄。也没那种耐力。肖天放已

    经老了…

    天放捂住脸,呜呜地抽泣。

    五十年一笔老陈账。我的爹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放慢慢站起来,让天一收拾起破碎的碗盏,倾倒的桌椅,

    把屋里的面貌恢复到跟原先的一样,尔后把天一带到天挂家。玉娟在天桂姑姑的屋

    里躺着。浑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rou。屋里除了天桂,再无旁人。

    天放让玉娟把衣服脱了。

    天桂一惊。

    天放吼道:“脱——”一马鞭把哆哆嗦嗦刚从炕上强挣着爬起来的玉娟,又抽

    倒在地上。

    大一想到屋外去待着,刚转身,被天放一把揪住。天放说:“天一,肖家出这

    样的丑事,总是我这做大哥的不正经,没管教好自己的闺女。也是我这做大哥的没

    能耐,没能让你这做兄弟的明白,咱肖家出不得这种丑。没那本钱出这种丑。几十

    年…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当着你大哥大姐的面,打这不要脸的侄女,也可以当

    着你大姐侄女的面,用刀剐我这叫你恨的大哥。可我得求你,你再别这样来报应肖

    家。肖家经不住…你怎么还不明白,咱们肖家经不住啊…”说到这里,肖天放

    再也忍不住了,咬着牙,一掌打倒了天一,用脚踩住他腰胯,哗地一声,撕开他褂

    子的后门脸,趁手摘下天挂家割猪草的镰刀,用它锋快的刀尖,在大一背上深深地

    划了道血口,叫坚韧的薄皮和粉嘟嘟的油rou一起往外绽翻。

    即便在这个时刻,肖天放也没让疯劲儿完全左右了自己。他不破天一的相。只

    在他背上给一刀。他依然遵循自己的这个治家原则,决不让外头人瞧见肖家的不是。

    几天后,哈捷拉吉里镇做秋季征兵动员。会前,肖天放问肖天一:“你能主持

    这个大会吗?”肖天一只答了句:“为了肖家,你放心吧,大哥。”肖天一果不其

    然,一口气,连说带比画,依然做了两个小时零九分钟的动员报告。镇上的人除了

    觉出肖书记在台上有一点不敢直腰挺脖梗儿,再没瞧出来别的什么。镇上的人一向

    爱听肖书记作报告。他见识多,口齿清,脑子又够用,不爱死板地照县里发的宣传

    讲话提纲念到底,经常把提纲扔在一边,跟大伙摆豁儿。他从小在哈捷拉吉里长大。

    对这儿的一切太熟悉了,知道台下的人心里在想什么,要什么。时不时,再捎带抖

    露一点哪个梆子剧团哪位女老生的私事,哪位刚被免职的中央领导的传闻,卖蹿儿

    走东村,邪带着劲儿哩。台下抓耳挠腮地乐,不住地笑得前合后仰。他自己在台上

    却依然稀沉个脸,声色不动,从从容容,一句一顿,有板有眼。娘的,真有他个一

    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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