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关于教授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关于教授 (第2/26页)

的工厂,离家很遥远,每天总是一大早就出门。几乎要穿过整个城区,到了郊区,还要沿一段土路骑十分钟车。在下雨天,为了不迟到,我不仅要提早出门,而且不得不在泥泞的土路上,推着甚至扛着自行车前进。我的工作是cao作牛头刨床,这是一种较为落后的金属加工,程序十分简单。进厂以后,一位改行不久的中年妇女当了我的师傅,她教我怎么cao作,过了一个月,我便完全熟练地掌握了cao作。在做学徒的第一年里,因为是和师傅共同cao作一台刨床,显得很清闲,我们轮流工作,闲着的那个人,可以躲在一旁看书,或是打毛线。车间里就只有一台刨床,原来已经有了两位师傅,一个夜班,一个白班,现在添了我和另外一名徒弟,人手多了,便考虑再添一台刨床。

    一年以后,新的一台刨床买回来了。除了新一点,这台刨床在外形和性能方面,和老的那台机器没有任何区别。新刨床安装好了以后,我的师傅和我开玩笑,说这台新机器就是我的嫁妆。我记不清自己当时如何回答的,只是心里感到不是滋味,我又不是什么女孩子,要什么嫁妆。坦白地说,我当时并没有觉得做工人有什么不好,我感到不痛快,是因为我所干的工作,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可言。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步成为机器的一部分,每天固定的就是那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夹紧加工部件,按动cao作按钮,加工开始加工完毕,然后继续重复。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包办婚姻的沼泽,这台新刨床只是我不得不娶的一个小媳妇。我对这台金属的机器毫无感情。

    在我成为小说家以后,我写的小说,很少反映这一段生活。四年的工人生活,真正让我感到亲切的地方,并不多。如果硬要我说老实话,我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喜欢当工人。我没办法讴歌工厂的生活,因为我知道,大多数的工人和我一样,并不热爱他们所干的活。我知道很多年轻的工人和我一样,既不觉得做工人有什么不好,但是也不觉得当了工人就一定伟大。这世界上如果没有工人,肯定不行,也许恰恰是这一点,才能像名牌的商标一样,一针见血地说明工人的伟大。事实上,在我做工人的那个年代里,工人与其说伟大,还不如说幸运,这种幸运是和下乡的知青相比,和农村的农民相比。

    不能不承认工人的生活,其实是最单调的。在机器轰鸣的八个小时里,我不得不将自己变成这台牛头刨床的附加部分。如果是加工那种小零件,每道工序很快就结束,我不得不站在刨床旁边,不停地换上换下。如果是大的加工部件,则意味着一旦加工开始,我可以有很长的等待时间。有一点是不容怀疑的,刨床一旦开动,我便被机器拴死了,我的神经必须高度紧张。越是那种看上去技术不很强的cao作,越容易疏忽出事,我的师傅就是因为干活时偷偷地打毛线,导致了刨床的牛头和加工部件相撞,结果她那部刨床不得不提前大修。

    活永远干不完,想偷懒也不行。每人都有一台机器,谁的机器停下来,都会引人注意。车间里,人和人之间交往,也就是吃饭那短暂的一会儿,要不就得等到交接班的时候。在工厂的四年,我几乎没有交过一个朋友。我的性格本来就有些内向,四年的工人生活,使得我的脾气变得更加古怪。我继续保持着在中学时的传统,坚决不和同年龄的女孩子交谈。我读中学的那个年代里,男孩子和女孩子是天敌,从来不进行对话。那个时代的男孩子都是清教徒,所有和女孩子搭讪的小伙子,都将受到蔑视和嘲笑,而女孩子如果主动和男孩说话,那必是轻薄和不自重。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情不自禁地注视一位cao作磨床的青年女工。我承认自己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好感。这是一个比我早两年进厂的女孩子,在我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戴着大口罩,因此始终带有一种神秘感。磨床和刨床一样,cao作起来都是非常简单,唯一不同的是磨床所产生的金属灰尘,要比刨床大得多。我们的机床紧紧挨着,在轰隆隆的机器声中,我们时不时地眉来眼去。我一直在偷眼看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觉得自己的举动,也都在她的监视之下。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十分多余地做出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她显然已意识到我的不同寻常的目光。在中学时,我曾用同样的目光,留意过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姑娘。和我同年龄的小伙子,在青少年时期,一定有许多像我一样,根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恋爱经历可以回忆。我们的青春期,和“文化大革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那个特定的时代里,爱情问题是一个很可笑的话题。“爱”这个字眼,在我们这一代人眼里,意味着不学好,意味着下流的色情。所有的爱情歌曲,在当时都是黄色歌曲。我们早年的爱情生活,说白了,也就是脉脉含情地看看女孩子。

    然而在车间里,老工人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荤笑话,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不同年龄层次的男人,都愿意和我师傅调笑,而她似乎也很乐意从中得到一种乐趣。有传闻说师傅的丈夫是阳痿,男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得出了一致结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师傅既然从丈夫那里得不到正当的性爱,很自然地便会寻找另一种途径发泄。我刚做学徒的时候,师傅还有所忌惮。她总是假装生气地将男人不怀好意的手打开,把那些围着她转的男人轰走。但是,她很快地便忘却了我的存在,口无遮拦地说起粗话,张口男人的家伙,闭口女人的玩意。她真心地喜欢开那种粗俗的玩笑,喜欢别人和她动手动脚,喜欢被人吃豆腐。她喜欢那种被男人围绕的感觉,这是一种近乎于车间女王的待遇,在短暂的交接班期间,在吃饭期间,在偶尔的停电休息的时候,她成了男人们注意的中心。一阵阵插科打诨,一阵阵欢声笑语,所有的名词和动词都有了新的意义。

    渐渐地,这种玩笑甚至扯到了我的头上。那些人根本不管我是否脸红,十分露骨地和师傅调笑,说她想吃童子鸡。师傅越是想保护我,他们就越起劲,叫喊得越凶。师傅很愤怒,说:“你们他妈的真不要脸,再不像话,别怪我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他们就说:“你什么不好听的话,我们没听过?”

    师傅说:“我徒弟就跟我儿子一样。”

    他们便话里有话地说:“像儿子和是儿子,究竟不一样!”

    类似的玩笑永远没个够。一旦从机器的桎梏中逃离出来,大家没别的乐趣可找,于是就靠打情骂俏调节情绪。说荤话和荤段子,是车间里调剂身心健康的工间cao,是大家相互交流感情的润滑剂,有伤风雅无伤风化。师傅最看不惯那些假装正经的女人,她的脾气是有什么话,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