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短篇小说集_鸟孩诞生.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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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孩诞生.3 (第7/8页)

才想起凤子和傻男还死在草庵里。早晨的太阳鲜润而又明快,如同女孩儿唱的一首欢快的抒情歌曲。鸟孩从人家的楼道里走出来,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该把傻男从绳子上解下来,傻男在绳上吊着受了一夜罪。然后,把他们埋在土坑里,一段往事就算结束了。由于太阳的明亮,由于铁路上不时传来人车隆隆开过的响声,由于都市林立的高楼在清晨显得明晰密集,还由于响起的越来越多的马路上人流漂流的声音,使鸟孩把恐惧忘记了。然而,鸟孩走进草庵时,他却看见傻男的脸变成了菜青色,舌头也吐出了一段儿。鸟孩分明记得,昨儿傍晚的傻男的脸不是菜色的脸,似乎是黄白相混的土杂色。鸟孩以为傻男把脸色变成这样是为了恐吓自己才变的。为了对傻男这种恐吓略有报复,鸟孩在门口的日光中站了片刻,决定自己压根就不碰不摸他傻男。鸟孩找来了凤子用来切馍块、菜叶的烂菜刀,从那堆着的新土上慢慢走过去,立在床板上,轻而易举地就把傻男上吊的绳子割断了。傻男的尸体,像一柱倒下的砖,沉重地落在下土坑里。且恰巧落在凤子空出的半边空地上。傻男面上躺着,双腿笔直地伸展,舒舒服服,似乎这一切都是经过了他的精心设计,而鸟孩不过是落入圈套一步步实施着罢了。略叫鸟孩安慰的一点是,傻男设料到他自己的个子竟有那么高,一席长的基坑容不下他的身躯,这样就不得不让脖子委委屈屈弯一点,头在坑头沿,肩在凤子的枕边上脖子就不能不弯成一个弓。不过,念到他对凤子的一片真情,埋他时鸟孩还是大发善心,跳进坑里把他朝不拉了拉,让他躺得舒适些,让他和凤子并肩了。鸟孩要从坑里爬上时,想到了凤子临终前差自己去唤傻男,那双眼虽然是汪汪洋洋的泪,也从中可见其对傻男的痴情思念。于是他就掀开被子,看了一下凤子的脸,仿佛从凤子的脸上得到了什么昭示,将被子完全揭开,将傻男也盖在被子内。之后,他搬着凤子的头,把傻男的一条胳膊塞在了凤子的脖子下,让凤子枕着傻男的一条胳膊躺下了。

    剩下的事情是,爬上来掀下床铺板,盖在墓口。封土成堆时,鸟孩想到凤子说的竹筒里的钱和粮票。他把那两根竹管从庵上抽下来,取掉管口的棉花碎纸,往里看了看,见不过都是已经作废的粮票、碎纸小钱和硬币,就把竹管塞进两板的缝间,把凤子那多年的积存,哗哗啦啦地物归原主了。鸟孩听到纸钱和粮票在墓坑的空中飞落的声音,仿佛突遇秋风的一树黄叶,而那白亮亮的硬币,砰砰啪啪落在他们盖的被子上,先是空洞的声音,而后就丁丁当当起来。那青玉色的响声,珍珠相撞一样悦耳动听。不过,当两管竹子倒净时,鸟孩想起自己应该掀开木板把钱捡出来,至少捡出来一部分,是凤子说好把这部分财产留给自己的。然而,这时候鸟孩想捡也懒得再掀木板了,懒得再去看死去的凤子与傻男的恩爱了。

    做完了草庵里人生之后的全部事情,鸟孩从草庵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至都市的上空。一切都市中的喧哗,都一如往常样朝着这边涌过来。鸟孩看不看太阳,在柳树下吃了一些都市人废弃的食物,把庵子门结结实实落上铁锁,从门缝把钥匙扔在庵内的墓堆上,他朝着林地走去了。也就算和这草庵作了最后的告别。

    鸟孩想起了昨日在湖边上看到的对岸的汽船,想到了那两只在湖边射来射去的白色的鸟。鸟孩穿越林地,来到湖边,却再也找不到了那艇汽船,仍然是只有几个大桶一个接一个地浮在水面。而湖的西边,也没有了那两只水鸟,只剩湖水的平静碧色的光波。于是,鸟孩就坐在湖边,等待着那两个工人从水厂的楼群里开船出来,等待那两只水鸟,从什么地方飞过来,重新落在水面上嘎嘎作响。在这个当儿,太阳已经接近平南,背后林地的杨树上,闪着这个季节才有的雪白的亮光。而面前偌大的湖上,则是一种晶莹的五色,暖和的空气在水面上颤动不止。抬起头来,可以看到高远的天空之上,飘着几朵都市的餐巾纸一样的几朵云彩,光亮炫目,不能久望。天气热得舒心可意。从草庵里弥漫出的凤子与傻男坟墓上新土的气息,越过金水河,随风飘动,从林地的树荫中走来,就显得不可想像的清新。如果没有这样的气息,没有这样的云朵,人们压根儿不会觉得春日的到来。鸟孩就这样坐在湖边,等待看船和鸟的出现,静听着一些隐约可闻的都市的繁杂之音,享受着湖边阳光下那特有的淡红色的安详与云白色宁静,看着蓝天与阳光在湖水中照出的白色、褐色、绿色以及银灰的、淡黄的、蓝黑的和其它种种分明又相混的颜色。至尾,船虽然没有出现,却终于从对岸的堤堰下面飞出了一只白色的水鸟。这时候鸟孩的眼睛亮了一下,猛然从岸边站了起来,心里为水鸟的出现,激动得惴惴不安。只可惜那水鸟仅仅在湖面上拍了几下翅膀,就掠着水面,从离鸟孩很远的地方,由低到高,飞至半空,朝着都市的方向飞去了。

    鸟孩看见那只水鸟在都市的上空盘旋着。鸟孩开始离开湖水,走过林地,沿着金水河的南岸朝着都市走。不消说那只水鸟早已飞失了,可鸟孩刚进都市,却幸福无比地看见一只飞累的洁白的鸽子落在二七塔的塔顶上。都市的上空,阳光是一种淡灰淡金的混合色,有一股股的生灰和油烟在空中流动着。鸟孩走到塔下,蹲在去年夏天凤子受了傻男之辱的隔离栏下,双手端着自己的下颌,全心全意地看着塔顶上安详而又宁静的白鸽。他的痴迷,使得他那腌脏而又幼小的脸庞,变得洁净而又阔大,正如了那湖水之上的一面天空。亚细亚商场、华联商场、商城大厦、天然服装大楼,以及稍远一些的双塔宾馆、亚细亚大酒楼,都被鸟孩拒以遥远。主道要口那车水马龙的繁华,从商场进进出出的人流,声声不息的大车小辆的鸣笛在乌孩的面孔上变得无声无息,那些都市的表现烟消云散,销声匿迹了。事情就是这样,警察在岗楼上执行着他的公务。面前不远的地方,电车司机在急躁地修车,骑自行车的人流在鸟孩面前穿梭般来往。而鸟孩的面孔上,却是那种日常的淡黄,淡黄上弥漫着川流不息的宁静和川流不息的安详。他就那么蹲在凤子受辱的地方,看着那鸽子一动不动,直到那边的电车修好了,司机凯旋而归似的爬上汽车,把电车发动起来。这当儿,十分及时地过来一个人,从鸟孩身后,透过马路的隔离栏,在鸟孩的屁股上蜻蜓点水似的踢了一脚,骂了一句让他离开这儿的什么话,鸟孩才从痴迷中醒过来,看到电车已经开到了眼前,便忙不迭儿地纵身一跃,轻轻快快地垫在了电车的轮下。

    眼下,让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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