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道人_第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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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5/5页)

十五…”

    他一哆嗦:他的书包哩?书包没了!他一阵软弱,往街沿上一坐,起不来了。

    这天,天黑得看不见路了,广播里打过七点半了,他才回到家。家里早已吃过晚饭,爸在东屋看书,大林在西屋做作业,二林在油漆他的木头匣子,妈在批改作业本子,表姑在灌一壶开水。见他回来了,爸便叫他进去,问他:

    “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学校里出墙报哩!”他随口说了个谎。

    “社会工作积极固然好,可也要适当注意作息时间。”爸说。

    他答应着,爸便叫他去吃饭,回到堂屋,表姑已经在桌上放好两碟菜,菜上放着两个馍,炉子上已坐着稀饭锅。他坐下来,抓起馍咬了一大口,喉咙口哽住了,他不敢往下咽东西。好象东西一旦咽下去,就会有什么从眼睛里冒出来。他屏住气。

    稀饭锅咕噜噜地开了,表姑盛了一碗,端给他。他觉得表姑瞅了他一眼。稀饭的热气腾了上来,热烘烘的。他把脸埋在稀饭碗里,大口大口地吞着稀饭。稀饭的热气烘着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二天晚上,他和胡小飞看电影回来,走过大同街口,看见表姑在和一个烤白果的说话。那烤白果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的,干干净净的小白脸,像是挺聪敏的。表姑和他不知在说什么,看上去,表姑挺生气的,脸儿红红的。那男的低着头,挺为难的样子。两人说得很不对劲,说着说着,表姑一扭身走了。

    三林挺纳闷,表姑家在河南信阳,在此地除他家没别的亲戚了。她除去到开明菜市买菜,哪儿都不去,哪儿来的熟人?哪儿来的这烤白果的老几?他心里忽然一动,琴宝那个相好,不是烤白果的吗?可是,都说那人是在月波街大名巷口卖烤白果的,怎么跑大同街来了?也说不定就是呢!也了那码子事以后,琴宝爸那个瓜子摊就挪到三明街去了,就不准他也挪地方吗?他越想越对路,就决定走过去瞧瞧。

    他慢慢地走过去,走到烤白果的跟前,停住了。炉子前点了一盏电石灯,风吹着,火苗摇摇晃晃的,就是不灭。那人抓着两个合起来的罩子,翻来翻去在炉子上烤着。大颗大颗的白果在铁罩子里滚来滚去。那人的手很白,手指细长长的。他翻着罩子,对着三林一笑,牙齿在电石灯微弱的火苗下闪闪发亮。

    “小孩,吃白果。”

    “不吃。”三林一本正经地回答,看看那人。

    “香哩。”他说。

    “香也不吃。”三林从他的脸一直看到他的脚。他发现他的两只脚穿着同样的鞋。“是个瘸子。”他心里说。

    不是那人,他想。琴宝咋能和个瘸子相好。可要不是那人又是什么人?表姑又咋会和他说话?他一肚子的狐疑,想问表姑,又不愿望她,硬忍住。忍到实在忍不住了,想问她了,不料却又出了一桩事。

    家里一连来了三个电报。是一架摩旗“突突突”地开到巷子里,停在院门口,大声地喊着爸的名字,给送来的。院里从来没来过电报,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知是打哪来的,站了一院的人。妈满屋子找爸的私章,找了半天没找着,却原来私章正提在爸的手里。

    电报来过之后,表姑就决定回河南了。她眼睛哭得通红,妈反复对她说着一句半话:

    “不是嫂子不留你,实在是…”

    三林问妈,妈先不说,后来三林紧问着,妈才说:

    “你表姑是有男人的,起先我们并不知道。现在她男人要她回去哩。”

    “她不愿回去?”

    “她男人是个瘫子。”

    三林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凉的。

    他不知不深觉来到黄河沿,八点缺一刻,她走上河沿了。

    她穿着一件浅颜色的蒙袄褂子,围巾围住头,戴着口罩,两只手插在褂子的斜插袋里,不慌不忙地朝前走。

    后面有卡车,喇叭哒哒地响,她不回头,朝旁边站站,等那卡车过去,就站上路来,继续向前走。他想告诉她,别慌着上路,有时候,卡车后面还有一节拖斗。

    他慢慢地骑在她身后,想去撞她一下,要撞得正好,他可以让她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带她去验伤,当然什么伤也不会有。要把地址留给她,万一有什么暗伤,什么后遗症,总之一下子没发现而以后慢慢发现的什么,就来找他好了,他会负起责任的。她的地址最好也留给他,过些日子,他可以去看看她,看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可是想到要撞疼她,他有点心疼。

    她侧过脸,看看寒冷冷的河水。他便看见了她的眼睛,睫毛上挂着口罩里呼出的热气结成的霜,霜在她睫毛上化成细细的水珠。

    他灵机一动,骑上前去,用普通话叫道:

    “同志。”

    她回过头来,眼睛很大却很平静。

    “同志,这是什么河?”他装作外地人问道。

    “废黄河。”她用真正的外地口音回答。那是带着南方味儿的普通话。

    “废黄河?”他装胡涂。

    “就是黄河故道。很早以前,黄河从这儿过,后来,黄河不从这儿过了。”她热心而平静地介绍道。

    “什么时候不从这儿过了?”

    “不知道。”

    “为什么不从这儿过了?”

    “不知道。”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再搭理他了。

    他很想告诉她:是清朝咸丰五年,也就是公历一八五五年,黄河在河南铜瓦厢决口的时候,黄河就不从这儿过,从那里径直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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