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_第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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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第10/14页)

 “我见不得你那一身怪样子!”

    “我穿我的,又没强迫您穿,碍您什么事?”

    “大白大黑的,办丧事么?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躲着您还不容易?可您的丧气事再多也赖不着我!”

    “我有什么丧气事?我不像你,都这么大了,嫁都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碍您什么事?嫌我老在家住么?分房子时候有我的一份分数,我住这儿名正言顺!”

    “哪个嫌你在家里住了?你莫狗血喷人!”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您的,自己糊里糊涂提前退休了,整天窝在家里头,哪还有点知识分子的味儿?整个地一个家庭妇女,闲了没事就找别人别扭!”

    “完了!我好心倒变成驴肝肺了!当年要不是为了把你弄回北京,我能愁成这么个老太婆模样么?”

    “回北京我靠的是自己!”

    “好嘛好嘛!你就自己一个人去过嘛!早晓得落这么个下场,我就不欢迎你回来!”

    “我回来不取决于你欢迎还是不欢迎!”

    “天哪!就算我没生你这么个女儿!”

    “可你就偏生了我这么个女儿!”…

    我在她们母女之间旋转着身子,连连摆手哀求双方:“算了算了,莫说了莫说了…”却毫无效果。

    一阵门铃响。她们家安的是音乐门铃,奏的是《致爱丽丝》,居然要奏半分钟才停。在这半分钟里,八娘和涧表妹总算偃旗息鼓。我过去开的单元门,门外的人我不认识。

    “啊,是老丁啊!”八娘迎到门前,满脸堆笑。

    “丁伯伯,您来啦!”涧表妹也轻盈地迎到门前,满脸和悦。

    虽是不速之客,显然母女两人都真诚地欢迎。叫他们三方几轮问答过去,我就明白,丁伯伯是给涧表妹介绍对象的,这介绍工作至少已延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你来得正好!今天恰恰有你最爱吃的炒苦瓜!”八娘手忙脚乱地张罗着。

    “我爸刚买了一坛子‘加饭’,我来给您烫酒!”涧表妹快活地旋转着身子,跳舞似的去取那酒。

    我便借机告辞,说有事。三个人都坚持留我吃午饭,我说确实有朋友等着我去,要请我吃烤鸭,这才放我走。

    走在大街上,我回想着八娘涧表妹母女争吵的一幕。迎面来风,一些细沙打在我脸上,痒痒的。也许,人生必得如此。我微笑了。

    18

    涧表妹结婚了。新郎就是那位丁伯伯介绍的。他们实行的旅行结婚,京沪线上有亲戚,所以前半段路线是泰山—曲阜—南京—镇江—无锡—苏州—上海;上海亲戚最多,因此下半段又以上海为“根据地”“出击”杭州、黄山、九华山;最后从上海乘飞机回北京,领略一下腾空而行的乐趣。

    涧表妹夫妇旅行结婚期间,我去曹叔八娘家,曹叔发胖了。他本来就人高马大。如今更魁梧惊人,八娘指着他对我说:“完了!你看嘛!他那个腰得了呀!小涧要给他裁条裤子,量了几遍尺寸,手里头拿着剪刀,就是不敢往料上下手呀!小涧跟我说:妈呀,爸爸的腰啷么这么粗哟!这么裁下去,横起竖起一样宽,眼睛望过去不习惯哟!我就跟她说:尺寸不骗人嘛,你就依到尺寸下剪刀嘛!…完了!要是还像当年那么发布票,我们一家人的布票凑起来供他一个人怕都还不够!呵呵呵呵…”八娘尽管背已微驼,头发麻白,一说话脸上的皱纹就随着话音抖动,但涧表妹的成家似乎使她的性格恢复了一些乐天与达观。

    曹叔因在部里提拔司局级干部的竞争中失利——表面原因是不够“年轻化”的条件,他已59岁;八娘则认定深刻的原因是“他上头没有人”——所以打算不久离休,这样他们老两口就都要过家居生活了。我便劝他们合作写书,我记得早在50年代初,他们就联名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关于植物保护的文章——那时候《人民日报》定期刊登一些专业性的文章——我父亲母亲当年是订阅,并精读《人民日报》的,曾很为他们骄傲,并剪下来夹存,多次用以激励我的上进。后来八娘更发表了许多养蜂方面的研究文章,记得有一篇也是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几乎占了一整版,当中还有若干曲线图、数字表格什么的,那时候中苏关系恶化,中美之间尚无外交关系,但苏、美两国的农业科研机构都曾致函《人民日报》社,要求与八娘取得联系。

    我提起这些“当年勇”引出了曹叔和八娘的怀旧之情,他们便从书柜、壁橱里取出许多卷宗夹和书刊来,坐在沙发上翻检开了,卷宗夹里是许多已经发黄的剪报,他们当年所发表的专业性文章远不止我所记得的那两篇;许多大厚本的农业辞书,编写者名单中都有他们;而《中国养蜂》的合订本更全部都浸润着八娘的心血,她抚摸着那刊物对我说:“你信么?当年专职的编辑人员就我一个,从约稿、改稿、编稿、发稿、画版、跑厂以及寄发稿酬,都是我一个人干,刊物也一本一本地印出来了,现在的刊物呢,动不动二三十个人,唉唉,我们那时候啊…”我竭力鼓动他们“重打鼓,另开张”曹叔深深地叹口气说:“我后来撂下科研搞行政工作去,荒废了啊!”八娘拍打着膝盖说:“完了!你以为写这种文章跟你写小说一样?没有实验设备,没有大量数据,没有最新资料,关在这单元房里啷么写得出来?…可惜啊,当年那些实验课题刚搞到一半,政治运动一来,不是停了就是误了,后来连实验棚也取消了,改成了种黄瓜、西红柿的暖棚,说是那才是直接造福于人民;还有好好的一个养蜂研究所,‘文革’里头说撤销就撤销,十多年以后又恢复,设备、蜂群还好恢复,资料呢?都失散了,莫说有经验的科研人员不好找,就是有经验的放蜂员也难找啊…”聊到最后,曹叔八娘一起向我举出一个例子,他们一位好朋友,退休以后一直刻苦地著书立说,写的是一本关于螨虫的学术著作,送到出版社去,编辑看完连称“了不起”但就是压着不出,因为在新华书店征订,征订数还不到100本,出版社实在赔不起,结果是请作者自己出3000元印,你想搞科研的人哪来的积蓄,何况又退了休,再加上脸皮嫩门路窄,破开脸求亲告友好不容易才凑足2000元,出版社都打算付排了,财务科核算后又让编辑来找他说,如果开印,他需补上的不是1000元而是2000元,要是他不补追加的1000元,那么,印出后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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