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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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14/15页)

们是有理由的——”他痛苦地想,不知他们是指谁。他站着,看着,院落和围墙底黑影,然后他凝视远处的黑暗的山峰。他觉得这些景物是一个重要的启示。他重新凝视窗外的、染着灯光的枯树:枯树在滴着水——然后又凝视远处的黑暗的山峰。很明白的,这一切是一个重要的启示,这一切:宽阔的,美丽的天地,天地间的辉煌的热情活动,情欲底美丽的,甜蜜的歌,启示给他说,他底“道德的生活”他底朴素的万同华,是错了。

    他凝视着滴水的枯树。

    “春天会来临,阳光会照耀,——我底亲爱的克力啊!”他说。他底亲爱的克力是谁,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常常念着她,呼喊她的。在黎明时的初醒的温柔里,他呼唤她:“亲爱的克力啊!”在痛苦的,不眠的晚上,他呼唤她:“帮助我,亲爱的克力啊!”她大概是一个美丽的,智慧的,纯洁的,最善的女子,像吉诃德先生底达茜尼亚一样。“啊啊,我底崇高的克力啊!不要流泪,把你底婴儿举得更高一点,地面的生活原很悲凉!”蒋纯祖说,善良地微笑着,徘徊起来。他忽然眼里有泪水了。

    “是的,我不对!但是我孤独!但是克力啊,我已经糟蹋了我底青春,我底健康,我底理想,也许我——不要一朵花,不要一朵芬香的花,抛在我底漆黑的棺材上,

    不要一个朋友,不要一个朋友来祭奠我底可怜的尸首!

    我底尸骨在这里抛弃!

    请留存起来吧,成千成万的叹息,把我放在啊,那里,

    使阴郁真挚的情人都找不到我底墓xue,不能到那里去哭泣!

    那么,就是这样,我底克力啊!另一面,也替我拒绝我底‘胡德芳’吧,告诉她说,我并不仇恨谁,也不仇恨她!”蒋纯祖流着泪。

    他又走到窗边。

    落着雨。枯树在滴水。蒋纯祖忽然严肃而神圣。“但别人不能击毁我们!击毁我们的可惊的正就是我们自己,而且正就是我们底向善的力!克力,”蒋纯祖说:“我们可惊地相同,甚至在快乐里所追求的也仿佛就是痛苦!痛苦是人底完成。而且是高的完成,而且是大的,深的和强的!这边可以作为悲剧底理解之一,但是更应该理解作我们这一代底巨大!克力啊,高贵与不幸本来就属于同一灵魂!这是人底力量超过了人本身,走得更远了;这是人底理想世界底跃进!向自由的王国和绝对的门!”

    “现在应该懂得了,亲爱的克力!我们是卑劣的种族底卑劣的子民!向你描写我自己吧,克力!首先是,懒惰和软弱所织成的高傲,所谓诚实,是不务实生活的感情的矫饰,我解错一切果敢的性质,戴上虚荣的牺牲者的玫瑰冠!我来自昏疲而纵欲的江南,贩卖自私的痛苦和儿女心肠,我盼望,盼望,名声,欣赏、赞美、激扬、动情的面貌,地狱底恶意的妒嫉,和一切!——那么,现在面向绝对的门,判断罢,克力啊!给我力量和祝福,但不要给我胡德芳!”

    “让我和那些慢慢地走着自己底大路的善良的人们一同前进吧!”

    蒋纯祖,因兴奋而疲弱,在床上躺了下来。他是这样的猛烈,这样的突飞猛进,他底精神似乎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急忙着要过许多人在长期的生存中所遇的同样丰富的生活。现在他在混乱的热情汹涌中跳了起来,冲出房,向万同华奔去了。

    他要告白。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告白什么,当然,是爱情,是猛烈的爱情。但是不是“道德的生活”呢?是不是“我们这一代”呢?是不是“不要一朵花”?显然都不是,又显然都是。他是这样的勇敢,毫无犹豫地就冲进了万同华底房间了。

    严肃的、朴素的、懂得人情世故的乡下女儿,是坐在她底桌前,在给在城里经商的哥哥写信。这个房间,是这样的干净、爽朗;在案头上,有两本书,一本是《故事新编》,一本是《红楼梦》底第二册。在桌子的另一端,放着一条洁白的手帕。这个怀着密密的感情的乡下女儿,是毫不惊异这个时代底公子底来临的;她是随时都准备着尽可能愉快地接待任何人,替他们做事的。蒋纯祖曾经攻击过这一点,劝她不妨“替自己打算”一点;她愉快地答应了,像答应任何事一样。

    她搁下笔,以爽朗的,愉快的笑容接待了蒋纯祖,并且有礼地站了起来,请蒋纯祖坐下。在蒋纯祖沉默着的全部时间里,她笑着;假如因什么思想而忘记了笑容的话,她便立刻惊觉,赶紧地恢复。她笑着,显然并不是因为她感到快乐;她笑着,因为觉得这样特别使人快乐。

    蒋纯祖立刻感觉到,在这样的笑容之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说呢?她是朴素的,不会懂得!”他想。感到一种冷淡;他奇异地觉得在万同华底笑容里有着一种冷淡。“你在写什么信?”蒋纯祖问,很明显,觉得这个问题太亲切了。

    “我底哥哥!”万同华笑着说;这笑容与所说的话无关。显然她并未感觉到这个问题有什么特殊。

    “你家里最近怎样?母亲好吗?”

    “都好!”万同华说,她底笑容表示了感谢。显然她不觉得这个问话有什么特殊。她开始思索蒋纯祖究竟为什么来。她对蒋纯祖有一个固定的意见:她觉得蒋纯祖高超,古怪,有一种特殊的善良;她喜欢他底善良,他底某种傻气和天真,尊敬他底高超,而用礼节和严敬来防御他底古怪。混合着高超、猛烈、锋利的严肃,赤诚的态度,以及闪光一般的活泼,滑稽的感情,蒋纯祖底善良就对她有着不可抵御的魅力。她不能确定蒋纯祖究竟为什么来,但已经明白一定有着严肃的事情。由某种期望,她的心紧张了起来。蒋纯祖继续发问,又突然沉默,她有些恐惧了。她本能地企图把谈话拉回到平凡的问题上来,但她心里有一种力量又反对这个。她变得有些焦躁:那种笑容消失了,一种特殊的严肃代替了它。“这两年的生活,你还满意不?你希望怎样?”蒋纯祖快乐地笑着问。他这样问,把握到了一种优越的力量,他心里有快乐,他本能地希望从苦恼的惶惑里冲出来,他本能地希望诗意、和谐、欢乐。他在观念上也希望诗意、和谐、欢乐,于是他开始比较。但这种比较现在不可能;对于恋爱的那些书本式的理想,以及那些美丽的教条,和现实相碰击地造成了混乱的苦恼感觉。他自己很明白,他底快乐,是并无诗意的,它只是从优越的把握产生的。他笑着,皱着眉头。

    万同华举手掠头发,看着他,虽然没有听见他底问题。“跟她说!说出来,一切会明白,我会感觉得多一点的!”蒋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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