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_民国廿一年middot;夏m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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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廿一年middot;夏m (第24/24页)


    才说罢,自己反被吓倒,一头栽进这可怖的不能收拾的局中,忘记了哭。

    私奔?

    这不是私奔吗?

    怀玉也被吓倒了。不,且速战速决,只好浅浅一笑,临危不乱:

    “真会闹。你跟我跑到上海去,能干些什么?你搬得动大切末?”

    大局已定,不可节外生枝,生怕一时心软,狂澜便倒。只回房里取出一张相片,交到丹丹手中:

    “看,这原是明天才送你的。”

    丹丹见这一开口便是错,哭累了,再也不敢跌份儿。大势已去了。

    唐老大着怀玉送她回家。后来一想,悠悠众口,不妥当,自己也披衣一同出门。父子陪着她走夜路。丹丹更觉绝望:好像父子二人,都不要她似的。

    顿觉此是白来了,又白哭了。通不得已,要挖个深坑给葬掉才好。然而满心满肺地翻腾,不让人知——他们都不要我。

    你走吧!

    走不走,节也是要过的。苗家师父师娘,便领了手底下一众没爹没娘没亲没故没家没室的师兄弟姊妹,正月十五,元宵看灯去了。

    长久以来都闹灯,自汉唐以来便闹灯了。到了今日,灯竟黯然。

    不是灯黯然,只是心事蒙上一层灰,哪管九曲黄河,一百零八盏灯,闪闪灼灼如汪洋大海,纷纷坛坛,钦乱迷醉,不似人间。丹丹心中没有灯。

    天桥北面,是前门、大栅栏、琉璃厂—…于此新春最后的一个大轴节令,拼了命地热闹着。过了元宵,喜节又是尾声,一春曲终人散,不,留住它留住它。

    比丹丹大的师兄姊,一个劲地研究,这荷花灯、绣球灯是怎么弄的?牛角灯、玻璃灯、竹架纱灯哪一盏更亮?比丹丹小的师弟妹,又流连花炮棚子,看“金盘落日”、“飞天十响”、“竹节花”、“炮打襄阳城”、“水浇莲”、“葡萄架”…一街一巷亮灿灿。

    小师妹高喊:

    “丹丹,来,这有‘线穿牡丹’。你怎地被线给‘穿’了呢?暧,疼不疼?”

    丹丹笑:“不疼!”

    小师妹倒真的买了一盒“线穿牡丹”花炮来燃放了。

    苗师父跑江湖,能征惯战,不免也为大栅栏的华丽所感动了:“这大栅栏,果真庚子大火烧不尽!”

    小师妹问:“你念这‘栅’字,念得真怪!在舌头上打个滚就过去了?”

    一路笑笑嚷嚷,穿梭过了楼下檐上那一块块金字大匾,什么“云蒸霞蔚”、“统绣锦章”

    除了瑞歧祥这最大字号外,还有茶叶铺、珠宝、香粉、“粮食、鞋帽的店号,都是了细绢宫灯,工笔细画西厢红楼,人间情爱。

    丹丹徒拥太多的情,却不是爱。

    她其实不想要太多的情,只要一个的爱。既是得不到,领了其他的情,也罢,否则便一无所有。

    一伙人又围坐一起吃元宵了。这摊子是现场打元宵的,用筛子现摇现卖,一边又支起大铁锅煮着,白滚滚的元宵,在沸水中蒸腾翻舞,痛苦挣扎,直至一浮成尸。枉散发出一种甜香。

    南师父见他们埋首吃上了,便问:

    “你们可知道?从前哪,元宵不叫元宵,叫汤元。”

    有个摔跤好手大师兄吃过一碗,又着那摊主添上了:“个大馅好,再来!”

    苗师父叱他:“问你!”

    他塞了满嘴:“谁知道?那时候还没做人来呢。”

    一想,也是。“真的,差不多二十年了,在袁大头要当皇帝的时候,他最害怕,听得人家叫卖元宵,总觉得人家说他袁世凯要在人间消亡了——”

    有的在听,有的在吃,只有丹丹,舀了老半天,那元宵便是她心头一块rou,渐渐的冷了,也软塌了。

    苗师父怎会看不出呢?只语重心长:

    “丹丹,白鸽子朝亮处飞,这是应该的,”不过虚名也就像闪电。是什么人,吃什么饭。你们虽没一个是我的姓,不过我倒是爱看你们究真儿,安安份份。”

    见丹丹不语,又道:

    “你若找个待你有点真心的,我就放心。你看,上海可不是咱的天下,花花世界,十里洋场,那种世面——”

    “我也见过呀。”

    “你没红过。”

    一语堵住丹丹。

    是没红过,穿州过省地卖艺,从来没有红过。谁记得她是谁?她是他什么人?他没表示,没承诺,她便是件不明不白不尽不实身外物。

    虽则分别那日,怀玉对她和志高许下三年之约。

    怀玉想,三年是个理想的日子,该红的红了,该定的定了,该娶的娶了…

    火车自北京出发到上海去,最快也得两天。怀玉从来没有出过门,这一回去了,关山迢递,打听一下,原来要先到天津,然后坐津浦铁路到浦口,在浦口乘船渡江,然后又到南京下关,再接上另外的火车头到上海去。辗辗转转的,一如愁肠。

    车厢又窄又闷,只有两个小窗户,乘客都横七竖八席地而坐。火车一开动,劲风自车门缝窗户隙灌进来,刮得满车厢的尘土纸屑乱飞,回回旋旋上。

    “冷?”李盛天问。便把一件光板!目单皮袄铺在地上,大家躺好。

    “你这样不济,还没到坡就念着家乡的,怎么跑码头呢?”大伙笑了。怀玉也笑着,用力摇摇头,好摔开一切。呀,箭在弦上!

    有个乘务员给点火烧茶汤壶来了,一时间,晃荡的车厢又烟熏火燎,措手不及,呛得一车人眼泪横流,连连咳嗽。随着左右摆动着的煤油灯,咳嗽得累了,便困得东歪西倒,不觉又入夜了。

    怀玉自口袋中掏出那只金戒指来,金戒指又回到他手里了。

    都是志高,送车时又瞅巴冷子还他。怀玉奇怪:“出门在外,带这个干么?”

    “哎,这是给你‘防身’用的!”

    “防身?”

    “对呀,要是你跑码头,水土不服,上座差劲,眼看势色不对,把它一卖,就是路费。”志高说。

    “这小小的一个成指,值不了多少。”

    “买张车票总可以的吧,这防身宝,快给收好了。——当然我会保佑你用它不着。”

    怀玉气得捶了志高几大下:“净跟我要,幸好我不忌讳。”

    把金戒指放在手里掂了掂,怀玉小心地又放进口袋中。而口袋重甸甸的,是爹在临行前硬塞的五个银元。唐老大积蓄好久,方换得十个银元,本来一并着怀玉带了。怀玉执意不肯,他想:到了上海,还愁挣不到钱?只肯要三个,爹逼他要七个,这样的推,终于要了一半——他一挣到钱,一定十倍汇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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