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_第十二讲心灵世界的建筑思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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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讲心灵世界的建筑思想 (第4/6页)

别的不一样,她们的随和,宽容,富有同情心,受到一名印度医生的热烈爱戴。这名医生受过英国教育,学的是西医,对他落后的祖国有着怒其不争的感情,对西方的进步抱着赞赏的态度,但对于它们的殖民政策则是反感的,就是这样一个具有民主思想又怀有民族情感的知识分子。他对这两个女士非常好感,十分殷勤,为她们安排了一次具有历险性质的旅游,就是到一个著名的神秘山洞去,那山洞里有着奇异的回声,传说发生过不可思议的事情。经过紧张繁忙的准备,终于成行。然而在山洞里却发生了传说中的不可思议事情,英国姑娘突然间极端恐惧的奔出山洞,而身后则跟着印度医生,于是,印度医生便以企图强jianian的罪名被告上了法庭。这是一个悬念故事,但重要的不在于悬念。这起案子有一个有力的证人,就是姑娘未来的婆母,她虽然没有目睹山洞里的事件,但她以一个英国人的身份来证明印度医生的人品,是具有说服力的。而此时,这案子已激起民众的反英情绪,酿成事端,她的作证可说事关重大,不由陷于犹疑,最终,她在一个长老的影响下,于开庭前夜离开印度,从法庭缺席。这长老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印度教的一个首领,他深谙东方哲学,他认为世界万事都有着必然性,所有的偶然都是暂时的表面的效果,所以行动是无意义的,不自然的,甚至会影响事物的真相。

    他说我们印度有条河则恒河,我们的人死了就放在河里,漂向永恒的归宿,无论现在是怎么,最后大家都是一条河里的生命,都是顺流而下的。在这种不承认偶然性,认为一切结果都是必然的思想感染下,老太太在开庭前走了,当她的火车经过一道山壁,暗夜里看见石壁前有个人向她举手致意,就是长老,他认为老太太终于领悟了真谛。这里讲述的已经不是国家和民族的差异,而是文化的较量,这是两种对立的人生哲学,一种是西方的精神,一种则是东方精神的。前者充满了行动,是注重现世的,它相信偶然性,相信人是可以抓住国会改变历史和存在,因此他们占据了强者的位置,在世界开辟了一系列的殖民地,但他们无法战胜死亡,恐惧虚无。后者只相信事物的必然性,只关心终结,过程都是转瞬即逝,他们过着闲散的生活,在玄思中漫游,获取着心灵安宁的快乐,但由于他们的惰于行动,只得落入被殖民的地位。电影没有给两种哲学的对比作出回答,就好像没有回答我们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它的问题虽然也是从国家和民族出发,却超出了国家和民族的内容,走近了人的本身,它问的是生命的存在和精神的内容,什么才是生命的最需要。不管这世界容忍到什么程度,后现代理论怎么扫荡一切差别,人的询问总应该是一步深人一步。

    我再要提到别的门类的东西,比如杨丽萍的舞蹈。那年夏天,这个云南的舞蹈家到上海来演出,使我感到非常震惊,她使我震惊的是她对世界的看法,与我们汉族人有着根本的区别。比如我们汉族人表现下雨,一定是拿把伞跪拿个斗笠,表示我们人在雨中的情形,可杨丽萍不是,她用人来表现雨,人就是雨,最后她才把斗笠戴起来,变成人,走进雨里去了。她表现火,不是表现人在火里或者人在火旁边的景象,她本身就是火。她表现月光,她则是月光的受体影子。她不是表现人和自然的关系,而是表现自然的本身。我真是有种绝望,我们这种人总归是回不到自然去了,我们老是说回归自然,这口号正说明我们和自然的距离,而杨丽萍却是和自然一体的,她和自然合二为一,是个非常整体性的存在。这种自然人的境界,也许只有像杨丽萍这样,在远离文明社会的偏远地区生长的孩子,才有可能生而俱来,它不可能是后天形成的。也因此,我很难在小说中找到这样的自然的境界,因为小说的材料本身就是文明的形式,不像舞蹈和音乐,它们的起源是在人的初民时期,比较接近人的自然性。现在才能提到小说,就是王蒙的《蝴蝶》。它写的是一个老干部从理念的生活回到感性的生活里去的经历。这个老革命。的妻子,是他进城后结识的一个女学生,是个非常有天性的女性,她对孩子、对丈夫、对家庭,充满了来自天性的热爱,但是这些感情都被她当官的丈夫忽略甚至扑灭了,他觉得这种感情是没有太大价值的,是私人化的,应当从属于广阔远大的社会生活,就是他所服务的那种生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办公室里,从早到晚电话响,然后坐着车,跑来跑去,没日没夜。忙什么呢?到某地开会动员,制定生产指标,统计完成数字,就是这样一个由报表、数字、会议的报告,秘书的电话组成的世界,生活就是通过这些抽象的东西传达给他,渐渐的,他便失去了对真实的生活的感受能力。妻子与他的隔阂越来越远,终于和他离婚,他又重新结了婚。到了文革,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他被打倒,孩子同他划清界限,妻子改弦易张,他被放逐到农村,成了一个老农民。然而,就是在这场钙劫之中,他不期然地进入了真实的生活,重新发现了自己。徒步走路爬山,他感觉到自己的脚,站在公路旁边看着小汽车开过去,发现了自己的眼睛,他烧饭,发现了自己的手,他接受帮助或者遭人拒绝,发现了自己的感情,他所有的感官都回来了,自己能感觉自己的心跳,自己肌体的活力。但是事情没有到此为止,四人帮打倒后,他又官复原职,回到报表、数字、工作报告的生活里,他非常怀念原来那种感性的生活,于是他自己搞了一次活动,没带秘书也没带小车,徒步回到他下乡的地方。一路上,他忽然发现,在这个人力已经参与改造的世界上,如果完全不带有一点社会性的防身武器的话,简直寸步难行,他的手和脚似乎都被缚住了,行动受到障碍:拥挤、肮脏、不讲理、买不到车票、吃不上饭,等等。一个社会人要去寻找一个完全自然的生活,也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妄想。因此当他再回到办公桌前的时候,他想的是:要把这个世界建设得更加合乎人性,他必须努力的工作。这就是王蒙和杨丽萍的不同,杨丽萍生来就是个自然人,人和山、水对她来说完全是一体的。而王蒙知道人和自然的分离,知道分离的现实不可避免,但他认为人有力量再去创造一个自然,王蒙期望的自然是经历了理性的过程,是人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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