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_第十二讲心灵世界的建筑思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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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讲心灵世界的建筑思想 (第5/6页)

性所为的自然,它更具有人性的复杂性和悲剧感。而电影《霸王别姬》的人性理想却是反自然的,陈蝶衣这个人物承担了这个理想。他是个旦角,他完全把戏台上的生活当作他的生活,尽管人的命运是受着戏台下生活左右的,可他到死都不承认这一点,执着地生活在戏剧之中,毫不畏惧那种存在的虚无。他不要性别,不要爱情,他只要做一个舞台上的虞姬,当他的搭档段小楼和菊仙结婚,去过世俗生活的时候,他的愤怒和伤心不是由于失去友爱的伴侣,而是失去了那个戏台上的伴侣,他对着菊仙,满怀轻蔑问了一句“你会唱戏吗?”以为就此可将菊仙击败,可事实上,失败的是他。他永远找不到一个同伴,没有人可能始终陪伴他生活在那么一个虚无的世界里。这个虚无的世界我以为是高于自然的。

    接下来我例举一组关于个人价值实现主题的小说。第一篇是陈建功的《辘轳把胡同九号》。它写一个老工人,因为历史清白,苦大仇深,被吸收进工宣队,政治地位大大上升,有一年的国庆节,他还进入中南海,参加了国宴。就此他在他所住的大杂院里成了个人物,变得不同凡响,中南海和国宴的见闻成了这院子里的一档重要节目,而他则是主角。文革结束以后,工宣队解散了,他又回到工厂,重新过他平常的日子,中南海成了一去不回的历史,而杂院里其他人的生活倒在变化,变得好起来了,比如一个旧日的格格的儿子长成人了,钱还挣得蛮多;一个穷困的臭老九竟涨了工资…相比之下,他的生活就像是倒退了。退休以后,他越发寂寞,经常怀念那段辉煌的日子,可是再没有人听他讲述中南海和国宴了,心里失落得很。有一天,他百无聊赖地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门口却被等退票的人团团包围,硬把他的电影票买去了。就在人们拉拉扯扯抢他的票时,他忽然有一种得意,多年以前的感觉又回来了:被大家簇拥着,被大家强烈地需要着。

    他很激动,这种感觉还要去找一找,就又去电影院,从此他就形成一个习惯:一有票子比较抢手的电影,他就早早去排队,买了很多票,再平价卖给别人。时间长了,引起了人家的注意,都知道这边有个票贩子,结果他就被警察抓住了,抓住阁却发现他是平价出让,并没有谋利,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自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一个小人物的悲剧,他低贱地去实现卑微的个人价值,结果却是失败。再要提到的是陈世旭的小说《小镇上的将军》。它写一个地处偏远的小镇,镇上生活着许多小手工业者,做裁缝的、剃头的、打铁的、拉车的,他们过着一种刚够温饱、庸庸碌碌、自得其乐的生活。文革中,镇旁边的秃山上造起了一座房子,一个被贬职的将军来到了此地。将军到了小镇,开始度他的流放生活,他常常在街上走来走去,向小镇人提些出人意料的问题:“这路那么泥泞,一下雨就不能走,你们为什么不修两条水泥路呢?”“你们为什么不把河里的淤泥清一清呢?”他的问题使他们意识到他们生活现状的不令人满意,开始想到是不是应该将事情改变改变。将军的出现给小镇带来新的气象,将小镇的居民从麻木的状态下唤醒。他们本来觉得一切都挺好,日子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往下过,将军却给他们提出了更高的生活理想,并且自己也参与了建设理想生活的行动,小镇上居民的人生观由此走出停滞的状态。在将军受迫害而死的时候,小镇人以他们前所未有的正义气势和崇高感情,为将军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这个葬礼使小镇人的精神得到升华。这个故事也是讲人的价值实现,但这个人的价值要比前面那个老工人崇高,他可算得上一个英雄,它写了一个英雄,在芸芸众生之中依然不放弃崇高的立场竿追求,并以全力唤起良知的觉醒,在逆境里实现了他的人生理想。再要举的就是《约翰·克利斯朵夫》。小镇上的将军的人生价值是体现在客观世界里的,而约翰·克利斯朵夫要实现的人生价值则是在一个虚无的境界里。小镇上的将军所实现的人生价值是可视可闻的,他领导修的路,清的河,他唤起的民心,都是实有的存在,而罗曼·罗兰赋予克利斯朵夫的理想,音乐,却抓不住,看不见,是灵魂的寄宿地。我在分析《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时候,就特别强调过,作者交给音乐的任务是很重大的,他是将它作为灵界的人间名称。一个实体的人却要在虚幻的世界里实现他的价值,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将经过如何艰难险阻的跋涉?我举这三个例子,是想告诉大家在人生价值的实现上有哪些阶梯。

    再举一组作品,目前挺时髦的题目,就是关于女性主义。第一个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写的是年轻女性流苏,离婚回到娘家,和兄嫂姐妹住在一起,开始身边还有些钱贴补家用,给些小恩小馆,后来钱用得差不多了,大家更觉得她多余。这时,有替她堂妹介绍对象的,那男的却对流苏有了兴趣,流苏尽管知道那是个花花公子,但也顾不了许多了。这两人都是世故的男女,动着心机谈恋爱,那男的又想要流苏,又不想失去自由,迟迟不谈婚姻,流苏则只能亦退亦守,伺机进逼,两人正胶着在同居的状态,恰该碰上太平洋战争,香港失陷,相依为命的患难日子,终于成全了他们这对夫妇。流苏是不自觉具有独立意识的女性,是为环境所迫,不得不为之,她孤身一人和男性作战,竭力制服对手,而矛盾的是,她所要争取的,其实就是对男性的更牢固可靠的依附。也因为这个最终目的,她不得不和女性为敌,周围的女性都是她胜利的威胁,有可能与她争夺战利品,她必须把她的敌人扫清。于是,她最终是彻底排除了她的同性,将自己更牢不可破的契进从属男性的位置。第二个例子,是张洁的小说《方舟》。小说中的3个女性,都是不同程度上受过男性侵害的,从婚姻中撤退出来的单身女人。她们自己租了套房子,3个人在一起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生活。她们和流苏的不一样在于,她们要把自己塑造成一种能够脱离男性,和男性竞争,在社会上平等生存的一种女性。流苏自强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男性生活里的位置,一个受供养的位置,而到了《方舟》,她们是要把自己变成了和男性同类的人。流苏所做的自强实际上是把女性的被男性需要的东面扩张,然后去和男性交换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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